临时乐队、无名乐手:一群外卖骑手的音乐梦
外卖小哥可能是地球上最多样化的职业群体,这种“零工经济”正吸收着不一样的行业的打工人。2月4日小年夜的央视网络春晚上,出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组合:蓝骑士乐队。在4分钟的时间里,他们和歌手陈赫一起演唱《无名之辈》,虽然没有酷炫的舞台,却以真挚的歌声唱出了所有观众的共鸣,收获网友诸多好评。
演出结束后,有网友评论:“蓝骑士乐队,央视网络春晚有点意思啊!”“蓝骑士乐队,夸夸!好听!小哥也很帅!”“今晚在央视网络春晚上蓝骑士乐队一起合唱的《无名之辈》很励志,每一个默默无闻奉献付出的人,都很伟大。”
观众被这支乐队、这首歌感动的同时,也惊喜于央视网络春晚呈现出的新样态:没有主持人、没有古板说教、节目编排的创新和用心都透出年轻人的朝气。有网友感慨“看的想哭,经典系列和新事物、民乐和西洋乐、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人的合作,偶像力量和平凡人站在舞台上一同展现。这艰难的一年过去,平凡也好,轰轰烈烈也罢,只希望每一个今天和明天大家都能健健康康,开新快乐。”
受邀登上央视网络春晚的外卖小哥们,同每一个平凡人一样,做着朴实的工作,每天行走在街头巷尾,为了生活而奔波,用自己的劳动和双手创造生活的机会,同时也为这个时代添砖加瓦。但在平凡生活中,他们从未曾忘记自己心中的梦想。“假装热情的冷落,假装自由的枷锁。”正如歌里所唱,他们并非专业乐手,能走到今天,除了对音乐的热爱,还需要坚持和很多运气。他们感叹命运无常,历经一路起伏,早就被生活碾碎的音乐梦,却在一份毫不相干的职业上实现。
蓝骑士乐队的一切都是临时的。乐器是租的,衣服是发的,舞台是现场搭的。乐队是去中心化的,没有所谓的主唱或队长,所有角色都能够尝试。乐手在演出前才见面。演完第二天,他们就飞回各自的城市跑单。
他们第一场演出,是去年7月的“B站夏日毕业歌会”。那以前,吉他手宋金文没听说过这一个网站,还以为是要去哪个配送站表演。
外卖不忙的时候,他习惯在站点里弹吉他唱歌,同事都拍过他的视频,“无聊的时候唱会歌还挺开心的”。有一次领导来考察,站长叫正在跑单的宋金文赶紧回来,到站里才知道是要他表演。
去年6月的一个下午,宋金文接到公司的电话,当时他正在取外卖,商场里吵得听不清。晚上电话又来了,说看过他视频,问他愿不愿意参加演出。“我很喜欢唱歌,听说唱歌我就很开心,我说有时间。”宋金文回忆。
半个月后,他从无锡飞到了秦皇岛的录制现场。另一位吉他手袁远从上海飞来,他刚大学毕业,过去几年“众包”送外卖。横店没有直飞航班,键盘手李瑞丰倒了好几趟才到。还有人是从北京和温州过去。
这是乐队成员们第一次见面。甚至,这是袁远的第一次乐队演出,在此前,他为数不多的舞台经验是当众发言。几个月前,他参与了万能蓝骑士的活动,表现出众,后来组建蓝骑士乐队时,他也被评选加入。他是乐队里最年轻的男性,被叫作颜值担当。大学时,他练过一段时间吉他。第一把乐器是哥哥读大学时候买的,到他手里时已经落灰了两三年。
在那所理工科院校,大家都喜欢手游多一些,只有零星几个同学玩乐器。家庭阔绰的学长倒是请乐手和鼓手来学校办过个人演唱会。袁远根本没机会——也没想过要组乐队。宿舍没人的时候,他自己对着B站上的教学视频鼓捣,慢慢抠慢慢练。
第一次跟别人排练,袁远压力很大,但也没时间放松。“这个没办法,毕竟我们都是第一次。”刚开始合排,他跟不上别人的节奏,宋金文和李瑞丰给了他不少建议。
袁远习惯喊他俩宋老师和李老师。两位“老师”比袁远大十多岁,也玩了十多年乐器。宋金文手持好几个演唱比赛冠军,早年间,他跟别人组过乐队,混迹周边城市的婚礼和活动现场,直到乐队解散。李瑞丰中专读的艺校,学过舞蹈跟声乐,当石油工人的时候就因为唱歌好上过央视。后来辗转多年,俩人都来送了外卖。
到录制前夕,袁远慢慢跟上了节奏。他感觉做乐队比送外卖还累。“送外卖只是体力劳动,像这个不光身体上,精神上受到压力也更多一些。”录制时他还有点紧张,能感到心跳在加速,呼吸也有点紊乱。
节目播出后有人评论,“以后外卖也不好干了,专业性太复杂了。”“得文艺俱佳”另一位网友给吃瓜群众解释。还有好事者@另一家外卖平台,对方也过来评论了好几条。
“我们就是普通外卖员,只有这样一个时间段能聚在一起唱歌弹琴,也算是有一些共同语言。”说起几次短暂的相聚,他们都很感慨。“我们在一起演出的时间很短,有些时候去了一天排练,第二天演出,第三天走了。”李瑞丰说,“一直很向往这种生活,毕竟我们也是有梦想的。”
来到央视网络春晚的录制现场,每个人都用上了最好的形容词:“第一次见到这么炫的舞台”“有灯光还有火焰,蛮震撼的”“没见过这么高科技的舞台”“感动哭了”。结束后,几位骑手请工作人员用手机给他们和陈赫拍了张合影。“我以前看过《爱情公寓》,当时就知道他,他比较平易近人。”袁远说。
“因为爱好音乐,很久以前我就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能参加一个乐队。”鼓手尹海帛说这是自己中学“畅想未来”时的梦想。那是属于港台音乐的时代,来自南方的流行和摇滚席卷全国,塑造了80后的共同记忆。尹海帛是Beyond的粉丝,其实他也听不太懂粤语,但一听到旋律就有种说不上来的舒服,心情很愉悦。
“上学时候男孩子总是有虚荣心的,女孩当时的兴趣爱好决定了我们的兴趣爱好,想在人家面前表现一下。其实我也不知道人家唱的是啥,就觉得很酷。”他说。
大学毕业,梦想凋落。“因需要生活,需要工作,赚钱越来越难,时间慢慢的变少。都知道追梦是需要付很大代价的,我还有孩子。”直到去年12月,尹海帛在一次内部活动上看到了蓝骑士乐队的演出,“很羡慕很崇拜”。活动后,他申请加入了乐队。
李瑞丰形容自己生下来就喜欢唱歌。小时候,三楼下到一楼的功夫他都要哼几声,邻居见到他还会调侃,“小歌星回来了”。
初中时,磁带机流行起来,听歌时别在腰上,有时还要自己转磁带。李瑞丰的耳机是在菜市场买的,两块钱一副,听不了几天就坏,经常得换新的。他最喜欢Michael Jackson,上课时耳机顺着袖子塞进耳朵,老师在上边讲课,他在下边练太空步。“当时我就会了!内(那)鞋都磨坏好几双。”
李瑞丰初中成绩一般,作业全靠抄女同桌。被告老师后,他借着这事写出了自己第一首流行曲,在刘德华大火的《中国人》里填进吐槽同桌的歌词。这首歌很快就传遍全班,老师批评了他。
初中时改的歌,李瑞丰录满了一张磁带。初二下学期,他转去读艺校,但因为还没变声,学校只让他学舞蹈。没有童子功做基础,那两年他可没少吃苦。毕业后他还想学唱歌,父母带他去沈阳找了好多所学校。一直不行的文化课又拖了后腿,进不去沈阳音乐学院附中,他选择了一所中专。
新世纪伊始,中专8000一年的学费绝称不上便宜。“第一我学习真的是不行,第二我就是真喜欢唱歌,从小就生下来就喜欢。”他坦言,因为这俩原因,父母丝毫没有保留的支持他。
多年以后,每跟别人讲起自己的经历,宋金文准会回想起在琴行偶遇许诺的那个晚上。跟李瑞丰差不多,初中时宋金文的成绩也比较一般,家里没条件供他上音乐学院。
初中毕业,宋金文背上一包衣服和路费跑去了成都。他计划攒钱学音乐,第一份工作是洗头工,工资400,当时出了火车站看到理发店就进去问要不要人。
到成都的第一月,晚上下班后,他经常跑去四川音乐学院附近找琴行。这位17岁的洗头工装作来买乐器,坐在店里记别人怎么按琴弦。好不容易熬到发工钱,最便宜的吉他也要1000多,实在没办法,他又给家里打电线元。
揣着钱在大街上溜达,宋金文经过一家以前没见过的琴行,许诺就在这里教课。他问宋金文喜欢什么歌,宋答黄家驹。说完,许诺拿起吉他弹了起来。
许诺那时50来岁,一张国字脸配上一米七的身高是个典型的河南人。多年以前,他背着吉他到四川寻梦,最穷的时候走路都要低着头,看能不能捡点好东西。
或许是两人相似的背景,又或许是宋金文在家自学一年后的笨拙技法,许诺决定收他为徒——不要学费,只需在店里买把吉他。
在成都那三年,许诺家可能是宋金文去的最多的地方。他一天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练吉他,打工也受一定的影响。有时兜里只有三毛钱,他选择走路去上课,路上买个馒头边走边啃。直到被老师识破:上完课,许诺问他坐几路公交车,他随便报了一个。
“他说给我买点吃的吧,我当时就哭了,哭的真的很厉害。”后来再去上课,宋金文都会被老师留下吃饭,“对我特别好”。
许诺经常骑自行车带宋金文找酒吧驻唱。有一次道路施工,俩人一起栽进了挖开的下水道,临摔倒前,他把老师的吉他扔了出去。两侧是刚挖出的软土,琴箱落在上边没有发出声响,“如果是水泥地肯定就坏了。”
当天晚上,许诺穿着满是泥点的白裤子还是和宋金文找到了酒吧。一首歌15块,川音学生是30。
宋金文说自己生性腼腆不太会说话,很少聊老师的故事,但俩人情同父子。许诺离婚后一直独居,过年时,宋金文买了猪蹄和花生米去老师家。那个晚上,师徒二人吃了四个菜,喝了点许诺自己泡的杨梅酒......
中专最后一年,父亲因病去世。疾病把一家人的积蓄消耗殆尽,刚满18岁,李瑞丰就要担起成年人的责任。“我妈问,你考大学吗,(我)肯定是想考大学啊,但这句话绝对是不能跟我妈说的。”他想过去酒吧唱歌,但收入并不稳定,最后在母亲的要求下去当兵了。
他在军舰上服役,有时要承担礼仪任务。在部队,联欢会也是比拼高下的擂台。政委听说他学过音乐,安排健身房给他练习。那几年,他攒钱买了电钢琴和笔记本电脑,跟其他喜好音乐的战友一起琢磨怎么做音乐。
或许是咸湿的空气,又或者是日常大喊的习惯,入伍三年后,李瑞丰患上了急性咽炎。病情刚有起色,他忍不住继续唱歌,疾病演变成慢性咽炎。直到有一天他失声了,全军点名他都只能举手,“当时压力挺大”。
“到后来不是说不太会说话,是你不敢说话。”失声持续了一年,李瑞丰陷入了自己的至暗时刻,药费扔出去一万多,但自己毫无起色。“当时我心里特别受不了,一个唱歌的人连话都说不了,当时真是比死都难受。”
直到他遇到了一位政工干部,她是文工团出身,拿过电视比赛冠军。这位女领导一直教他正确的发声方式,帮他嗓子慢慢恢复。
很快,李瑞丰当兵满五年了,2008年末他决定退伍。等待转业的间隙,他回到沈阳继续追梦,想看看能否去酒吧唱歌。结果“酒吧一直就没唱明白”,老板们觉得他唱歌和台风都不行。心灰意冷,他按部队的安排,转业去了老家的油田当钻井工人,追梦之旅暂告一段落......
在成都呆了三年,到了回家的时候。宋金文怕老师伤心,直到下了火车才发短信告诉老师,许诺没有回复。第二天同学聚会时,他把手机弄丢了,俩人彻底没了联系。后来,他请朋友去那家琴行打听,可老师早已不在那工作了。
决定回家时,宋金文想过不时回四川看看,却一别至今日。临行前一天,他去上了最后一次吉他课。他主动提出要给老师唱首歌——迪克牛仔的《有多少爱可以从来》,那是许诺离婚后最喜欢的曲子。
谁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, 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, 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, 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。
与那些在2000年后走出北京高校的学生乐队不同,这些后来的骑手们没有历经浪漫、光鲜、燃烧、复出。成年后的生活并没那么多激情,18岁的他们开始挥别无忧无虑,中学时代的自由逐渐被苦闷和挫折所侵占。
回家后的那几年,宋金文在别人介绍下跑了不少演唱比赛,一些奖项颇有时代气息:动感地带歌手大赛、祖国60华诞歌手大赛等。他没想过靠比赛一夜成名,只希望多一点机会。
几个一等奖确实为他打开了新的大门。安徽的一场比赛后,他接到了王力宏剧组的电话,参演电影《恋爱通告》,角色是记者。
新的机会很快来了,宋金文又加入了成龙的《十二生肖》剧组,噩耗也接踵而至。电影刚开机,他就接到家里电话,父亲突发脑出血在医院抢救。他选择交赔偿金解除合同回家照顾父亲。一年后父亲离世,宋金文过上了流离的生活,他做过一系列小买卖,经营情况都不太理想,最后,他决定去上海闯荡。
在酒吧唱歌那年,李瑞丰出了张专辑《风的样子》,里边收集了他17岁以后写的11首歌。所谓专辑,就是在QQ上找一家深圳的公司制作好上传到酷狗,一首歌100,总价1100。歌的内容几乎都与失恋有关,这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。
在油田干了一年多,他决定再次出去闯荡验证自己。那几年,文玩突然火了起来,行情也水涨船高,他带着3000多元来北京投奔以前的战友一起做买卖。
那段时间他彻底放弃了音乐,挣钱放到第一位,快乐也在一点点减少。每次应酬后,他都要回家门口的小饭馆来份蛋炒饭,就着最便宜的燕京啤酒吃。“说实话不开心,虽然挣到钱了,不开心。”为了走出别人的阴影,他决定南下广西闯荡,“想看我自己能不能混出一片天”。
在广西那两年,生活内容也是“吃饭KTV挣钱”。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唱歌,也在试着复出。那段时间,他甚至报上自己的姓名去参加过比赛,可惜无功而返。2019年过年回家,他和朋友去看周星驰的《新喜剧之王》,他告诉朋友,现在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,很矛盾——
“你不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,只是你忘记了。”朋友的答复一下点醒了他,用他的话说,改变了他的一生。这一次,他选择去横店当群演。
在上海做了几年生意,宋金文攒了十几万,也认识了几位导演朋友。他们约定好,共同投资一部战争片,还给宋金文安排了一个小角色,他也算是即将重返演艺圈的人了。就这么巧合,宋金文也来了横店。
不过,宋金文和李瑞丰没在横店偶遇。但在横店,他们遇到了该变命运轨迹的不可控力。
2019年底,宋金文投资的电影正式开机,人员设备全部就位。20多天后,武汉封城,全国进入抗疫时间。已经投出的钱全部打了水漂,过年的时候,他只好投奔无锡乡下的姐姐,又遇到封路封村,就在大棚里躺了一个多月。
“这样下去也不行,疫情期间工作也不好找,要不送外卖看看。”就这样,他当上了外卖小哥。
李瑞丰的演艺路不怎么顺畅,疫情一暴发就更是没戏演了,他也改行送上了外卖。
不久后,他送完餐在医院弹钢琴时被人拍下来传到了网上,这段视频很快火遍全网,记者和综艺都主动找上门。不到一个月后,他就在上一档节目时见到了郎朗。也是这段视频,让他加入了蓝骑士乐队。
“我想过自己火,想让自己出名,但是我没想是因为送外卖唱歌出了名。”李瑞丰说,这些年几乎所有人劝过他放弃梦想,走红以后大家又来劝他赶紧蹭热度,但他还是选稳扎稳打。
入行没多久,宋金文就遇到过一次暴雨,眼瞧着雨量慢慢的变大,骑手们相继收工。或许是因为人手不足,晚上十一点多,系统一下给宋金文派了好几个订单。有的订单要超时了,他只好挨个给买家打电话过去解释。
逆风骑车,雨迎面打在脸上,一阵大风翻起头盔,绑带勒住脖子。他大喊加油、大声唱歌来鼓励自己,风穿过口罩灌进嘴里“就像跳伞一样”。街道两旁的树在大幅摇摆,这个场景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。他把树叶声想象成吉他,把雨声想象成鼓声,这让他感到一阵爽快。
对尹海帛来说,这份工作让找到了过去的感觉。大学毕业后,他去到火电厂做锅炉工,那是份无聊又危险的工作。他经历过一次炉膛结焦,这种事故轻则降低锅炉出力,重则导致停炉。处理炉膛结焦的过程充满了英雄主义,需要在人和厚木板上泼满水,沿着木板爬进还在燃烧的锅炉,用风镐一块块把结焦打碎,戴着手套扔出炉子。
车间主任第一个冲进去,紧接着是班长,然后就轮到尹海帛。抢险过程必须依次接力,一个人最多在里边呆一分多钟,再不出去就受不了了。“电厂的环境真是所有事都大家一起扛着,闲下来的时候大家也都会在一起。这种环境氛围,谁都不会感觉帮谁、让谁是让人占了便宜,这个其实是很让人觉得舒服的。”
离开电厂后,尹海帛也做过几段不太成功的买卖。身背房贷还有孩子要养,他也就来送外卖了。高峰时段骑手们互相照应,和当年在电厂的经历有点相似。“高楼层多的时候,电梯上的去不一定下的来,每一层都跑可能就会超时。遇到同一个楼层的订单,大家也会顺便帮忙带上去。”
和几位“老师”相比,年轻十岁的袁远还没这么丰富的经历。去年年中,他大学毕业了,现在是新工作的见习期。幸运的是,领导也支持他偶尔请假去参加蓝骑士乐队的演出。到周末,他还习惯出去送够奖励所需的单数,补贴微薄的见习工资。
他喜欢骑电动车穿行城市的感觉。常州入夜,车流稀疏,路灯和霓虹灯亮起。袁远喜欢迎着风大喊几声,送走一天的烦恼。骑在空旷的马路上,他反而放慢了速度,不时有车从身边超过。外卖还在后备箱里,但这是属于他一人的夜晚。他哼着最近听过的小众音乐,忘词时就跟着节奏“啦啦啦”。
每次演出后,骑手们都要聚餐。有时是在酒店里吃盒饭,有时去下馆子。酒足饭饱,宋金文掏出吉他,一桌临时乐手又唱了起来。大排档的食客什么都见过,只有几人掏出手机录像。“我们也不是大腕。”那次,饭馆老板还送了他们两盘肉菜。
舞台上的紧张、刺激和失误总是让人回味。下场演出不知何时才有,几个人都希望乐队发展更好,但就像有默契一般,他们会避开聊乐队的未来。
“如果真的要发展规划,大家都要聚在一起,但是现在都有各自的工作,聚少离多。”袁远说。
回到房间,李瑞丰和宋金文还要聊上一会。他俩的经历高度相似,就连生日都是同一天。父亲早早离开后,俩人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,直到在蓝骑士乐队相遇。躺在床上,除了交流吉他技巧和“怎么能多挣点钱”,宋金文也期待下一场演出。
李瑞丰轻松很多,已经有好几家媒体和综艺找到了他。第二次接受南都记者正常采访时,CCTV3“开门大吉”刚播完他那期的节目。
天亮梦醒,几位乐手各自飞走,无缝切换回骑手的生活,称呼也从“老师”变回了“小哥”。最近这次录制是个例外,因为河北是高风险地区,回家后都在隔离。他们感叹命运无常,历经一路起伏,早就被生活碾碎的音乐梦,却在一份毫不相干的职业上实现。“没有外卖这个行业,可能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演出机会。”
生活还在继续。闲暇的时候,宋金文和李瑞丰会把自己新写的音乐片段发到他们几人的微信群里,请大家提建议。宋的风格与李正好相反,主题大多是“开心一点”的。“我认为要强调自己进步,不能老写以前那些老的出来”。李瑞丰觉得这几位好朋友能听懂自己的音乐,因为以前“没有几个人说我写的歌不错”。
李瑞丰出的那张专辑还是只有个位数评论,但在2020年7月,有人写道:“那个外卖员的歌?”后来,又有人留言,“加油啊”。房贷还有不少,李瑞丰每个月要借5000多花呗,到现在也没攒下钱。可这位键盘手还是咬牙买了台3000多的雅马哈电钢琴,摆在横店的家里练习。
第一次参加央视网络春晚排练,尹海帛敲响《无名之辈》前奏,李瑞丰想起了过世多年的父亲。高中毕业的父亲绝对是他那个年代的文化人,但和大多数家庭一样,父子之间交流甚少。
念艺校时的一次假期,父亲突然推门走进卧室,留下张写满字的纸条——那是他为儿子未来的乐队拟的一串名字。“名字都为你起好了,你看哪个好听。”父亲说。
那个叛逆的小孩没放在心里,20多年过去,37岁的李瑞丰也早已记不清那些文字。但那绝对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。没什么后顾之忧,想唱歌就唱歌,想吃饭就吃饭,出去喝点酒,再处个对象,还没人劝他放弃梦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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